【素钗】抬头见喜
素还真对死亡的记忆是从一九七八年的夏天开始的,伴随着春日无声的消亡,环抱住初夏的第一场暴雨。一九七八年五月五日的下午,他结束了最后一节语文课,一边把粉笔扔进纸盒一边对学生说,同学们,请你们把贺铸的《鹧鸪天》背熟,下节课我们进行默写。谁把“重过阊门万事非”的“阊”写错,我就让他罚抄三遍,明白了吗?明白了。讲台下异口同声。他把教案塞进挎包,跟着熙熙攘攘的学生如往常一样从中学正门扶着自行车出去。他从山半腰就看见平日萧条的广场挤着黑压压的人群,围成一个半圈,中间的东西看不真切。素还真看了眼左腕上的梅花表,离七点还有半个小时。于是他把自行车停在一边,挤进接踵并肩的人潮里,闻到从左右前后飘散出来酸臭的汗味,这种腐臭指引他慢慢向前,在靠近中心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属于他的嵌入位置。人群中央是一个方形的临时看台,由长条木板、巨型石块组成,和某种屠宰场神似。他等待了一会儿,四周开始躁动,由人头组成的巨兽苏醒,他被不知何方的手肘推挤得趔趄,右边的人很快地抓住他,避免他扑倒在湿漉漉的土地上。多年后他回忆起这张脸,只想起寥寥几个形容词:稳重的、冷漠的、狰狞的、在面无表情下掩藏悲哀的。男人约莫四十上下,皮肤黝黑,左眼留下一个漆伤弹坑,弥留不存在的火药气味,眼皮下干瘪一片;他的人中左边从唇尖至鼻孔竖立着一道深红色的唇腭裂修复手术的疤痕,像剖腹产手术后盘虬在孕妇肚皮上的伤痕;他和所有经历过苦难和战争的生还者一样——丑陋、谨慎、身体上铭刻着枪火的纪念品。素还真向他道谢,男人将他仅剩的眼球移开,喉管如同皮囊漏气的风箱,发出千疮百孔的气音,